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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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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前世便能在此時遇到他,如果前世此時便能得他這一諾……或許後來種種,便都會不一樣。

謝玉璋的眼睛突然酸澀,她扭過臉去,以袖子遮住了臉。

她聽懂了。

李固的手在膝頭握緊。

她看似雲淡風輕,可內心裏比誰都明白將要面對的未來。否則,何以對衛隊之事如此上心。

李固一點也不為自己向謝玉璋承諾的事感到高興,因為以他現在的能力,能為她做的,也就只有這麽一點點。

屋子裏的氣氛忽然便沈重了起來,在門口侍立的侍女們疑惑地向裏面望了一眼。公主和將軍,不知道為何忽然都不說話了呢。

謝玉璋忽地又轉回頭來,眼圈泛著紅,情緒卻已經控制住。

“十一郎,謝謝你。”這一次她不再矯飾,發自內心認真地說。

李固卻垂眸:“臣,不敢當。”

便在此時,屋外響起腳步聲,王石頭來了。

李固擡眸去打量他,卻見他面相憨厚,比自己至少大個十歲往上,是個三十上下的漢子。面孔手掌都粗糲,一看便知是出身不高。

“王石頭,來見見李將軍。”謝玉璋招呼他,又對李固說,“這便是我說的王石頭。”

王石頭不過一校尉,李固是正兒八經的五品將軍。王石頭忙給上官叉手行禮:“見過李將軍。”

謝玉璋也叫人給他看了座,說:“李將軍與我在京城便相識,適才提起你來,我已和將軍說好,這些日子請將軍指點你一二。”

王石頭忙又起身:“勞煩將軍了。”

李固一直在觀察他目光、神情,覺得他目光憨正,心裏放心了不少,頷首:“小事而已。明日你來尋我。”

三人便這麽說定,天色已晚,李固和王石頭便一起告退了。

晚上謝玉璋躺下,心裏全是盤算著在進入汗國領土之前,自己還能做些什麽。盤算來盤算去,發現無甚可做。終是閉上眼,沈沈睡去。

而李固回去之後,李啟就巴巴地過來問:“公主召你幹什麽?”

李固實話實說:“想讓我指點她的衛隊。”

“為何是你?”李啟勾著他脖子,斜著眼睛質問,“白日裏就想問了,她怎麽認識你?”

“大人命我和七郎交游京城勳貴子弟,公主也與京城子弟一同冶游,因此識得。”李固解釋。

“她叫你十一郎,這可不只是識得吧?”李啟嫉妒地逼問,“我聽說京城貴女多風流,你們……”

“四郎!”李固忽然喝道。

他受李銘知遇之恩,在李家覆雜的家事中,一直都是堅定地站在李啟這一隊,鮮少對李啟大聲,突然這一下子,嚇了李啟一跳。

“四郎未曾接觸過公主殿下,不知道殿下是個什麽樣的女子,不要亂說!”李固肅穆道,“殿下年紀雖小,卻心系家國,身為女子,卻勇於擔當。便是許多男兒,都不及她。四郎萬萬不要口不擇言,輕侮了殿下。別的事我不管你,這事我是絕不同你說笑的。”

李固此時雖然年輕,還沒有後來做皇帝時的威勢,但在河西,在李家軍內部,他是公認的殺將,能止小兒夜啼。他嚴肅起來,李啟縱然是李銘親子,也忌憚。

李啟忙收了手,道:“看你,我就是隨便說說!”

心裏卻納悶,老十一突然發什麽脾氣?

晚間李固躺下,一直望著帳頂,心裏那股躁意又浮起來。

這份躁意,是在京城與寶華公主相識後才有的。他從前不這樣,從前他一步步走到今天都很踏實。也一直都知道,自己只要這麽走下去,總有一天會像義父李銘那樣成為人上人,跺一跺腳,整個河西都震動。所以從來沒有這麽躁過。

可現在,他焦躁於這個成為人上人所需要的時間太久,太久太久了。在這麽久的時間裏,他有太多的東西因為實力還不夠因而錯過。

王石頭很聽話,謝玉璋讓他跟著李固看看能學點什麽,他就真的跟著李固了。

李固與他相處半日,便把他這個人摸清楚了。底層起身,以前是個火長,頗長於細務。這有個好處,便他於軍務上不是門外漢。不過是因為屁股決定腦袋,他這屁股擡得太突然,到現在也還沒坐熱,所以腦袋跟不上。

一路上,李固讓他跟著自己,處處提點。

謝玉璋也把他叫去過,問他可有收獲。

王石頭連連點頭:“就以前知道,只是擱在心裏模模糊糊,說不明白的事,這回全明白了。”

謝玉璋嘆道:“你這是吃虧在沒有讀過書啊。”

王石頭摸著頭嘿嘿笑:“讀書,末將不是那塊料。”

謝玉璋道:“李將軍也沒讀過書呢。”

王石頭驚訝:“不是吧?他給末將講過兵書的。”

“他少年時父母雙亡,過得頗為貧苦,後來仗著身量高,虛報了年紀入了軍營。因為力大敢勇,被河西節度使李大人看中,認為義子,這才受了些培養。雖趕著識了些字,但讀書還是靠他自己讀的。”謝玉璋說。

她說的這些是李固做了皇帝之後,大家都知道的事。

那時的李固對她來說是高高在上的新朝皇帝,是能決定她命運生死的人。那些關於他的故事她聽到耳朵了,沒聽進心裏去。

可現在她給王石頭講著這些,那故事裏的少年忽然就生動了起來,栩栩跳躍在她心頭。

眉眼肅穆,唇角緊繃,手掌心都是粗糲的繭子。就算天生得力大些,想要練就一身殺陣武藝,也不知道要比旁的人多流多少汗,戰場上又多流多少血。

便是這樣,還不甘於只是不做睜眼瞎,夜半挑燈,苦讀兵書。

“李固”這個名字,謝玉璋在舌尖翻來覆去的品味著,和從前的感覺全然不同了。

“真看不出來呀。”王石頭連連嗟嘆,“李將軍年紀輕輕,說話像個讀書人呀。我還以為他一定是出身好呢,沒想到……”

他又道:“李將軍一點也不藏私,可以說是傾那個啥啥了。”

“……”謝玉璋,“傾囊相授?”

“對對對,還是殿下有學問。”王石頭老臉一紅。

謝玉璋莞爾。

“我給你找了個好老師,可惜時間有限,你能學多少就學多少吧。”她說,“日後去了那邊,都要靠你了。”

王石頭叉手應喏。

只是回去後,拉著李阿大念叨:“你說公主這話是啥意思?什麽叫都靠我了?”

他只是副手而已,正職那個明明是馬建業啊。

李阿大早想說這個事了:“馬建業這兩天天天問你哩。”

“問我啥?我跟他稟告了啊,是殿下讓我跟著李將軍的。”王石頭說。

李阿大反問:“那殿下咋不讓馬建業跟著李將軍去呢?”

“我早就想問了。”王石頭撓頭,“跟公主跟前我沒敢。”

哪有上面人叫你做事,你還問東問西的。做就是了。

李阿大恨他呆:“蠢!公主提拔你你看不出來!你不想想你這校尉咋當上的!”

當初王石頭說,是公主親自圈了他將他提上來的,大家夥不信。

可後來看看,王石頭在公主面前露多少次臉,受多少次召見?馬建業才受多少次召見?漸漸的,由不得大家不信了。

真相是,王石頭不知道撞了什麽大運,得了公主的青眼,連帶著他們一夥子老鄉、兄弟,都跟著雞犬飛升了。

他們都能看出來的事,馬建業那樣熱衷於鉆營的人更能看出來了。

“你長點心。”李阿大跟王石頭嘮叨,“馬建業這幾日拉攏陳奎他們幾個呢。”

百人為一旅,旅有旅帥。謝玉璋五百人的衛隊有五名旅帥。在王石頭的人中,謝玉璋提拔了李阿大和趙牛娃。因他兩個以前也是火長,多少管過些人。要突然把大頭兵提拔到這樣的位子上去,便是謝玉璋這種不谙軍事的,也知道不行。

走了這麽久了,馬建業也早就摸明白李阿大和趙牛娃跟王石頭是一夥的。這本也正常,但王石頭天天在謝玉璋跟前露臉,不露臉還能被謝玉璋惦記,這就不正常了。

馬建業生出了危機感,自然而然地去拉攏另外三個跟王石頭不是“一夥”的旅帥。

王石頭卻道:“他本就是領隊,原就該攏著大家夥一心的。”

李阿大想反駁,又詞窮。他也是沒讀過書沒什麽見識的人,有些東西心裏有感覺,嘴上說不清,跟王石頭一個樣。他倆本來也就是一個村裏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。

但王石頭也不是全然沒心,翌日他見到李固,想了想決定跟李固請教。

李固雖然年輕,卻顯然比他有見識得多了。他雖然跟李固接觸才幾天,但能直覺出李固對他不藏私且是真心幫助。他是憑著直覺相信李固的。

“末將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處。”他說,“他是我上官,我原該聽他的話的,叫我做什麽就做什麽。可他常不把話說明白,含含糊糊地,咱就不知道該咋辦了。”

他心裏其實還想問問公主到底是怎麽個意思。她這個安排,的確是顯得對他跟對馬建業很不同了,也不怪馬建業心裏有想法。

但他沒敢問。他的膽子還沒壯到敢去質疑謝玉璋這樣的金枝玉葉的程度。

李固卻問了很多,從他如何被提拔到校尉,到這一路上的種種。問完,李固心中就有數了。

謝玉璋這是想讓王石頭取代那個馬建業。如果照她所說,王石頭是勳國公府給她尋來的可信之人,那麽讓王石頭掌著這五百護衛,謝玉璋就安穩了。

草原上,許多小家族也不過就是三五百能戰的男人而已。

謝玉璋很知道她在草原上要依靠的是什麽。

李固既欣慰於謝玉璋頭腦清醒,又暗自疑惑既然勳國公府使力了,怎地不尋個好些的人,竟是王石頭這樣一個能力不顯之人。

其實勳國公府也並非不想給謝玉璋尋些合適的人。只是家將中但凡有些本事的,俱都是一家老小上下都在雲京紮了根,這樣的讓人家遠去塞外,埋骨他鄉,實是難尋到那心甘情願的人。

若不心甘情願,強拗了人去,萬一心生怨懟,則能力越大的人,反噬便越強。

像袁聿,那是謝玉璋運氣好,袁聿自己便想往塞外去,得此機會,便自薦了。這樣的,才是勳國公府想給謝玉璋的人。

可惜,除了袁聿,沒什麽人再願意跳出來自動自願地遠離故土,向謝玉璋盡忠了。

勳國公府也是頭痛。偏謝玉璋又插手了人員名冊,消息傳到勳國公楊長源耳朵裏,就和太子誤會背後是他一樣,他也誤會這是太子或者皇帝的手筆,勳國公幹脆就放開了衛隊這一塊,沒敢再插手。

李固不知道其中種種誤會,但能想到必有什麽隱情。他更猜到謝玉璋之所以沒有直接將馬建業擼下來,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因為現在王石頭還不能獨當一面。

而她手裏,只有王石頭。

這幾天他已經摸清楚王石頭是個怎麽樣的人,他便道:“你不用想太多,你只要牢記住自己是什麽人?”

王石頭一懵:“啊?”

“你是公主護衛。你的職責是護衛寶華公主。”李固道,“任何人任何事於這一點沖突時,你只能選擇公主。懂了嗎?”

王石頭撓頭:“懂。”

遺憾的是,王石頭此時,其實還沒有真的懂。

因為他還沒有理解什麽是“任何人”、“任何事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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